“文学是一种爱的感觉。如果不爱文学，就翻译不了文学。”来自西班牙的汉学家高伯译用“爱”来概括他对文学翻译事业的理解与坚守，这也是汉学家们共同的心声。

7月21日至24日，由中国作家协会、南京市人民政府主办的第七次汉学家文学翻译国际研讨会在江苏南京举行。为期4天的时间里，来自31个国家的39位汉学家与39位中国作家在此相逢，围绕“‘译’起向未来”展开深入研讨，激荡出无数的思想火花。大家行走在南京的街巷间，亲身感受这座城市浓厚的文学氛围，语言和文化的隔阂在交谈中不断消弭，融化成可触可感的真切共鸣。

一项值得倾注毕生心血的事业

中国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胡邦胜出席研讨会闭幕式并作总结讲话。罗一人（哥伦比亚）、王威廉、思黛（保加利亚）、李骏虎、泉京鹿（日本）、李浩作为小组召集人在闭幕式上发言。上海市作协主席孙甘露主持闭幕式。

胡邦胜作总结讲话

胡邦胜在总结时充分肯定了活动成果。他表示，汉学家和中国作家坦诚交流，成果丰硕，主题演讲精彩，分组讨论热烈。大家深入南京街区进行了丰富的参访，充分感受到中国的发展变化和中国文化的独特魅力。他谈到，当今世界格局深刻调整，我们应该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以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以文明包容超越文明优越。在文明的交流互鉴中，文学有独特优势，在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人群当中，更容易产生共鸣。他高度赞赏汉学家们提出的建议，强调中国作家要积极反映时代精神，书写当代中国的新变化。

胡邦胜表示，当今科学技术特别是人工智能为文学创作与翻译带来了深刻影响，我们既要热情拥抱，又要审慎应对，确保文学的尊严和作家的主体性。汉学家和中国作家是一个精神共同体，中国作协不仅是中国作家之家，也是汉学家之家。中国作协将加强对汉学家的联系服务，组织中国作家赴海外交流，加强中国文学国际传播建设，推出更多中国当代优秀作家作品，加大对文学翻译的扶持力度，打造中国文学走出去的新力量。

孙甘露主持

小组召集人谈到，文学作为超越地域、沟通心灵的精神纽带，在跨文化交流中承载着不可替代的意义。来自不同国家的翻译家与作家相聚南京，分享各自与汉语相遇的故事，这些经历既充满命运的偶然性，又蕴含着文明交流的必然性，情真意切的发言，让大家深切感受到文学交流所具有的独特魅力。这样面对面的深度交流，是破解文化隔阂、提升翻译质量的有效途径，有助于推动不同文明在互鉴中实现更深层面的理解。面对人工智能浪潮的冲击，大家一致认为，AI虽然强大，但归根结底还是工具，文学创作和文学翻译中所蕴含的思想深度、情感温度与审美个性，仍然需要人类去理解、去破译、去坚守。

大家谈到，翻译的本质绝不是简单的语言转换，它是一项值得倾注毕生心血的事业。这种对文学翻译事业的热爱与坚守，体现在每一位翻译家的具体实践中。文学翻译不能只满足于表层文本，而是要去深入理解文本背后的文化含义，同时要极力避免“二手”翻译带来的文化损耗，直接面对源语言文本，如此才能最大程度保留原作的文化精髓与艺术魅力。此外，大家普遍关注到了青年作家作品在对外翻译推广中面临的现实困境，以及AI时代下人们阅读理解能力逐渐弱化的趋势。基于这些现状，大家进一步就如何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提升文学翻译质量、构建更为高效的文化传播机制展开研讨，为中国文学的国际传播寻求更具可行性的发展路径。

为人类未来的美好发展作出贡献

研讨会现场，不少中国作家与翻译过自己作品的汉学家欣然重逢。旧雨新知围坐畅谈，那些跨越山海的交往故事重现眼前，让会场内外散发出特别的欣喜和暖意。

日本汉学家舩山睦美在参加文学组织活动时，接触到了中国作家蔡骏的小说《猫王乔丹》，看完以后非常喜欢，于是主动承接下了这篇小说的翻译工作，这也是她翻译的第一篇中国小说。“这篇小说很有上海特色，很合我胃口，在翻译了几个短篇后，我决定开始翻译蔡骏的长篇小说《幽灵客栈》。”2024年，蔡骏前往日本参加由日本中国文学读者俱乐部主办的《幽灵客栈》日文版读者交流会，第一次与舩山睦美见面，二人共同与读者分享了创作及翻译体会。

分组讨论现场（一）

谈到中国文学的对外翻译，蔡骏表示，翻译不可能做到100％忠实于原著，其中必然会有一些减法，也会有一些加法。只要能够保留作品最基本的情感主线、人物关系、主题思想，在这个基础上，可以允许译者有一些自己的发挥。他还谈到，AI对于小说创作而言，影响还不大，因为小说创作最重要的特征是原创性，这一点AI无法做到，它只能根据所有已知素材来组合和总结。不过，AI的快速发展也对小说家的原创性提出了更高要求，“我们不但要走在自己前面，也要走在所有AI的前面”。

分组讨论现场（二）

墨西哥汉学家莉娅娜和中国作家林那北相识于2024年度人民文学奖的颁奖现场。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莉娅娜难掩激动之情：“这绝对是缘分！但是缘分这个词，真的很难翻译。英文中有个词叫命运（fate），可能比较接近，但我觉得缘分又超过了命运一点点，是过去和现在的种种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条件，让我们能够结识并相互信任。”莉娅娜在墨西哥的大学任教，同时一直在做中国当代文学短篇小说集的翻译和编辑出版工作，接下来她准备结集出版中国当代女作家的作品，因此在颁奖现场热情地向林那北约稿，林那北也向她推荐了不少优秀的中国女作家。

捷克汉学家李素回忆了与中国作家李浩的相识，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吉林长春举行的第四次汉学家文学翻译国际研讨会上。那时她并没有看过李浩的作品，两人在交谈的过程中，发现彼此有共同的爱好、共同尊敬的作家，对文学的看法和平时思考的问题也都出奇地一致。出于兴趣，李素阅读了李浩的小说，觉得很有意思、很有亲切感，于是开始翻译他的小说，把李浩介绍给捷克读者。这种亲近感来自中外文学共同的悲悯与人文关怀，超越了语言和国度，“以文学为平台，能够更好地为人类未来的美好发展作出贡献”。

中国作协副主席、江苏省作协主席毕飞宇笑称自己是一个“老岳父”，把自己创作出的作品比作女儿：“我有许许多多的女儿，她们有的嫁给了塞尔维亚，有的嫁给了德国，有的嫁给了俄罗斯……我看着她们一个个嫁出去，内心觉得自己是个老父亲、老岳父，这种感觉和一个人去旅游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女儿嫁过去的那个家庭，并不是我的家庭，同时又成了我的家庭；作品翻译传播到的每一个国家，都不是我的国家，但同时也与我产生了连接。感谢翻译家们把我的作品翻译成不同的语言，给我带来全新的人生，帮助我重新认识了小家和世界的关系。”

翻译家的工作是一种了不起的再创造

金宇澄的《繁花》由韩国汉学家金泰成译成韩文，并介绍到韩国。孙甘露谈到，《繁花》中大量使用了南方方言，其中一些古音古词，曾经被视为“雅”的代表，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字词进入日常生活后，又变得有一些市井化，有了“俗”的一面。《繁花》描写了上海的市井生活，读起来有点像话本小说，会给读者带来一种非常复杂的阅读体验，如何通过翻译传达出这种雅俗融合的感觉，是很有难度的。“很多外国作品也有非常风格化的特点，翻译家的本事就是把这种风格移植到中国的语境中来，为此他必须对两种文化都有非常深刻的认识。在这个意义上，翻译家的工作就是一种了不起的再创造。”

“了解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文学是很重要的方式。”中国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鹤从自己的阅读经验出发谈到，在网络时代，很多信息都是不可靠的，如果想要了解其他国家或民族的真实生活，更多的时候，我们还是要通过文学。

“文学翻译最难的地方，不在翻译文本，而在于‘话外面的话’。”中国作家石一枫谈到，民族和国家的语境不同、文化不同、风俗不同，“话外之话”也会有所不同，这种不同已经超越了文学问题，甚至可能是政治问题、法律问题、经济问题。这种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是翻译家需要去努力捕捉和表达的部分。

土耳其汉学家吉来谈到，AI的发展势不可挡，“我们迟早需要适应新的工具，这是我们没法否认的”。对AI的学习和了解是非常必要的，“虽然大家觉得人工智能不会代替人，但是使用人工智能的人会代替很多人”。他谈到，今天很多人出远门，都会选择坐飞机，过去那种骑马周游的方式是不可想象的，“因为我们已经有了更先进的工具，所以不可避免地要去学习和使用它，人工智能也是如此”。

各国翻译家在世界文学之都漫画家驻地展的背板上签名、题词

俄罗斯汉学家罗子毅受到此次活动氛围的感染，动情写下一首七言绝句：“译路千山共远行，星河两岸梦初成。愿将华语传俄域，共绘未来一片明。”

活动期间，“文学，古典与当代——2025文学多样性与城市可持续发展主题沙龙”在南京“世界文学客厅”举行。毕飞宇、英国汉学家韩斌、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张光芒、英国曼彻斯特世界文学之都官方联络人伊万·韦德森、西班牙汉学家夏海明、英国文化创意产业专家凯瑟琳·帕波维尔、中国作家朱婧、《扬子江文学评论》副主编何同彬先后与读者展开深入交流。现场还举行了“在南京，与文学邂逅”2025世界文学之都驻地作家读书分享会，发布了爱丁堡艺术节暨亚洲文学之都儿童阅读周项目、“青春三行诗”国际传播计划。

与会嘉宾还调研了锦创书城，参观《金陵图》展览、观看《红楼梦》越剧折子戏，参访南京中国科举博物馆、夫子庙—秦淮河风光带、南京城墙博物馆、中华门瓮城等文化地标。

埃及汉学家阿齐兹曾翻译过部分《红楼梦》，观看《红楼梦》的戏曲节目让他感慨良多。“《红楼梦》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很大，是全世界最优秀的长篇小说之一。它是了解中国社会文化、历史文明的重要窗口，值得被反复阅读，也只有对中国文化有深入了解，才有可能翻译好《红楼梦》。”他谈到，中国和埃及一样，都是文明古国，拥有强大的文化力量，“我们应该共同保护好我们珍贵的文化遗产，进一步做好传播、交流、互鉴工作，让更多人了解我们的历史与当下”。

南京之行虽然已经结束，但文学的交流互鉴永远在路上。接下来，部分汉学家还将前往湖南益阳清溪村，参加一系列文学活动。汉学家与作家们以“译”为桥的努力不会停歇，那些关于文学创作、文化传承、文明互鉴的交流与思考，将持续推动中国文学走向更广阔的世界，让不同语言背后的心灵，在文学的滋养中愈发贴近，共同书写文明对话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