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按：本文系华东师范大学美国研究中心自设项目成果
一、引言：教育 “风暴眼” 中的美国教育部
2025 年 3 月 20 日，华盛顿白宫椭圆办公室内，特朗普总统签署行政令，要求教育部长琳达・麦克马洪采取一切必要措施推动教育部关闭，将教育管理权归还各州。这一指令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引爆美国教育界及社会各界的激烈讨论。美国教育部自 1979 年从卫生、教育和福利部独立成部以来，在联邦教育管理体系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负责管理学生贷款、开展低收入家庭学生帮扶项目、监督民权执法等关键事务，被视作保障美国教育公平与推动教育发展的重要力量。而特朗普此举，无疑将美国教育体系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政策 “风暴”，背后的政治、经济、社会因素相互交织，其后续影响不仅关乎美国教育的未来走向，更对全球教育格局有着不可忽视的启示。
回溯历史，美国教育部的存废争议并非首次出现。早在里根总统时期，作为保守主义理念的坚定推行者，里根秉持 “小政府” 思想，认为联邦政府对教育的干预过多，主张将教育权力更多地下放给州和地方政府，彼时便提出废除教育部的设想。但由于面临来自教育界、民权组织以及部分政治势力的强烈反对，这一主张最终未能实现。时光流转至小布什总统任期，虽然没有直接提出废除教育部，但在教育政策制定上，小布什政府强调通过《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强化联邦政府对教育质量的问责，这一举措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联邦与州在教育权力分配上的持续博弈。该法案要求各州对学生进行年度标准化测试，并依据成绩对学校进行问责，然而在实施过程中，却因过于强调标准化考试，忽视了不同地区、学校和学生的多样性，引发诸多争议。此次特朗普重启废除教育部的议题，可谓是美国教育政策史上长期争议的延续与升级，让美国教育再次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
二、废除动议的深层动因：政治、经济与社会的多重考量
（一）政治层面：保守主义 “小政府” 理念的极致彰显与党派博弈
特朗普自竞选阶段就多次提及关闭教育部的主张，将其作为吸引保守派选民支持的关键承诺之一。美国政治光谱中，保守派与自由派在诸多议题上长期存在尖锐对立，而教育领域成为两派争夺话语权的重要战场。在保守派眼中，教育部逐渐沦为自由派传播思想的 “前沿阵地”。当下美国教育部积极推动的多元化、公平与包容（DEI）议程以及所谓的 “觉醒” 文化，在保守派看来，是在强行灌输种族、跨性别等激进左翼思想，严重违背美国传统价值观。例如，一些学校在课程设置中引入批判性种族理论（CRT），探讨美国历史上的种族压迫问题，这一做法被保守派指责为在 “抹黑美国历史”“煽动种族对立”（参考保守派智库如传统基金会发布的相关报告）。特朗普作为保守派的旗帜性人物，试图通过废除教育部，彻底扭转这一局面，重塑符合保守派价值观的教育生态。
从党派斗争视角审视，民主党长期以来坚定支持教育部的存在，将其视为保障教育公平、促进社会平等的核心工具。民主党执政期间，教育部在缩小贫富地区教育差距、保障少数族裔受教育权益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大量联邦资金投入到低收入家庭学生资助项目、特殊教育项目等，旨在为弱势群体提供更多教育机会。如奥巴马政府时期推出的 “力争上游” 计划，通过提供竞争性拨款，鼓励各州进行教育改革，提升教育质量，重点关注贫困地区和弱势群体（引用奥巴马政府教育政策相关资料）。与之相反，共和党秉持 “小政府” 理念，坚决反对联邦政府过度干预地方事务，坚信教育事务应由各州和地方自主管理。他们认为联邦教育部的存在不仅滋生官僚主义，还严重侵蚀了州和地方的教育自主权。特朗普政府此次废除教育部的行动，是共和党长期反联邦集权教育理念的极端实践，也是两党在教育政策领域博弈的白热化体现。
（二）经济层面：成本效益失衡与财政压力下的 “断臂求生”
特朗普政府认为，教育部虽投入巨大，但在提升教育质量方面成效甚微。白宫数据显示，自 1979 年教育部成立以来，美国在教育领域已累计投入超过 3 万亿美元，然而学生成绩却未见显著提升。以国际学生评估项目（PISA）测试为例，2023 年美国中学生的数学成绩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国家中仅排名第 22 位，而美国基础教育 K - 12（从幼儿园至 12 年级）学生人均教育支出却高达 1.7 万美元（数据来源于 OECD 教育报告）。如此高昂的投入与不尽人意的教育成果形成鲜明反差，在特朗普看来，教育部显然不符合经济上的成本效益原则，其存在成为一种资源浪费。
此外，特朗普上台后，始终致力于削减政府开支、精简政府机构，以缓解美国日益严峻的财政压力。近年来，美国联邦政府债务规模持续膨胀，财政赤字高悬不下。截至 2024 年底，美国联邦政府债务总额已突破 30 万亿美元大关，财政负担沉重。在此背景下，教育部作为联邦政府的组成部分，自然成为特朗普政府削减开支的重点目标。通过关闭教育部，特朗普政府期望大幅削减相关行政开支，优化财政资金配置，将更多资源投向其认为更具战略意义的领域，如基础设施建设、国防等，以实现财政的 “断臂求生”。
1980至2024财年，美国联邦政府预算中用于教育发展的百分比 图源：USAFACTS
（三）社会层面：选民诉求迎合与教育理念变革的推波助澜
美国中部和南部地区的众多选民对华盛顿的联邦机构普遍持不信任态度，他们强烈推崇 “教育自由” 和 “家长选择权”，坚信州和地方政府能够更精准地把握当地教育需求，制定出更贴合实际的教育政策。特朗普提出废除教育部、将教育管理权归还各州的主张，恰好契合了这部分选民的诉求，为其赢得了广泛的基层支持。这些选民认为，联邦教育部的统一政策往往忽视了不同地区教育的独特性，导致教育政策在实施过程中出现 “水土不服”。例如，一些农村地区学校面临着师资短缺、教学资源匮乏等问题，且学生数量相对较少，与城市地区教育需求差异巨大，而联邦层面的教育政策难以充分考虑到这些农村地区的特殊地理、文化和经济特点（引用《纽约时报》对美国农村地区教育现状的调研报道）。
与此同时，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美国民众的教育理念也在悄然发生变化。传统公立教育体系日益受到质疑，私立教育、家庭教育、在线教育等多元化教育模式蓬勃兴起。部分民众认为，联邦教育部对公立教育体系的过度管控，抑制了教育创新和多元化发展。以在线教育为例，近年来，随着互联网技术的飞速发展，美国在线教育市场规模持续扩大，越来越多的学生选择通过在线课程获取知识，这种灵活便捷的教育方式为学生提供了更多个性化学习选择。然而，联邦教育部的一些政策规定可能对在线教育的发展形成一定限制。特朗普废除教育部的政策，从某种程度上顺应了社会对教育多元化发展的需求趋势，为教育模式的创新与变革开辟了新的可能性。
2025年2月4日，美国华盛顿，人们走在教育部大楼前，有报道称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政府将采取措施削减联邦教育部的资金
三、若废除成真：美国社会或将面临的 “教育灾难”
（一）教育资源分配不均加剧：贫富学区差距的 “马太效应”
一旦教育部关闭，联邦层面用于平衡不同地区教育资源的资金和政策支持将大幅缩水。目前，美国公立学校资金来源中约百分之十几依赖于联邦资金，这些资金在保障贫困地区学校基本教学设施、教师薪酬以及特殊教育项目等方面发挥着关键支撑作用。以密西西比州的一些贫困学区为例，这些地区经济发展滞后，地方财政收入有限，公立学校主要依靠联邦资金维持运转。联邦资金用于更新学校破旧的教学设备，为教师提供专业培训，以提升教学质量。同时，还资助了特殊教育项目，帮助有特殊学习需求的学生获得适宜的教育服务（引用美国教育统计中心对密西西比州教育财政状况的研究报告）。若教育部关闭，这些贫困学区将极有可能失去联邦资金支持，学校教学设施更新将陷入停滞，教师因薪酬待遇下降可能流失，特殊教育项目也难以为继。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富裕地区学区凭借雄厚的地方财政实力和社会捐赠，能够维持优质的教育资源投入，进一步提升教育质量。如此一来，贫困地区与富裕地区学校之间的差距将如鸿沟般不断扩大，教育公平问题将愈发严峻，出现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 “马太效应”。
在高等教育阶段，联邦资金对低收入家庭学生接受高等教育的支持至关重要。“佩尔助学金” 项目作为联邦政府为低收入家庭学生提供的重要资助项目，每年帮助数百万学生实现大学梦想。2024 年，约有 800 万名学生受益于 “佩尔助学金”（数据来源于美国教育部官方统计）。教育部关闭后，该项目的资金来源和管理将面临极大不确定性，极有可能导致助学金发放规模大幅缩减，众多低收入家庭学生将因失去经济支持而被迫放弃上大学的机会，这无疑将严重阻碍社会阶层的流动，固化社会结构。
（二）教育公平性受损：弱势群体权益的 “寒冬” 降临
教育部在保障教育公平方面承担着关键的监督和执法职能，其民权办公室负责处理校园歧视投诉，确保所有学生，无论种族、性别、残疾状况等，都能在平等的教育环境中学习成长。一旦教育部被废除，民权办公室的职能将难以有效履行，校园歧视投诉机制将陷入瘫痪。这将使少数族裔、残疾学生等弱势群体在校园中遭受歧视的风险急剧增加，他们的受教育权益将无法得到充分保障。据美国公民自由联盟（ACLU）统计，2024 年民权办公室共处理了超过 5000 起校园歧视投诉案件，涉及种族歧视、性别歧视、残疾歧视等多个方面（引用 ACLU 年度报告）。若教育部关闭，这些弱势群体在遭受歧视时将很可能投诉无门，教育领域的公平正义将遭受严重冲击。
此外，教育部负责的一些特殊教育项目，如为残疾学生提供支持的 IDEA 项目（《残疾人教育法案》相关项目），也将面临中断或大幅缩减的风险。残疾学生在学习过程中需要特殊的教育资源和辅助设施，如无障碍学习环境、专业的特殊教育教师、个性化教育计划等，这些项目的实施能够帮助他们更好地融入学习环境，获得平等的受教育机会。以自闭症学生为例，他们需要专业的干预训练和特殊教育方法，IDEA 项目资助的相关服务和资源对他们的成长至关重要。若项目因教育部关闭而无法正常开展，残疾学生将失去重要的教育支持，进一步加剧教育不公平现象，使他们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更加举步维艰。
（三）公共教育质量下降：教育 “大厦” 根基的动摇
教育部在制定全国性教育标准、推动教育创新和促进教师专业发展等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引领作用。关闭教育部后，全国性教育标准的统一制定和及时更新将陷入停滞，各州将各自为政，自行制定教育标准。这将不可避免地导致教育标准参差不齐，不同州之间教育标准的巨大差异，将使学生在升学、转学过程中面临重重困难，也严重阻碍美国整体教育质量的提升。例如，一些州为追求短期政绩，可能会降低教育标准，减少学生学习内容的深度和广度，培养出的学生知识储备不足、综合素养欠缺，难以满足社会对高素质人才的需求（引用布鲁金斯学会对美国各州教育标准差异影响的研究报告）。
同时，教育部在推动教育创新方面投入了大量资源，通过资助教育科研项目、推广创新教学方法等举措，为教育领域的发展注入活力。废除教育部后，教育创新的资金支持和政策引导将大幅减少，教育科研项目因缺乏资金可能被迫中断，新的教学方法和技术也难以得到广泛推广应用。此外，教育部组织开展的教师培训项目和专业发展活动也将受到严重影响，教师无法及时更新教育理念和教学技能，在课堂教学中难以运用先进的教学手段激发学生学习兴趣、提高教学效果。长此以往，美国公共教育质量将整体下滑，美国教育在全球的竞争力也将大打折扣。
（四）学生贷款管理混乱：千万学子债务 “迷宫” 的加剧
美国教育部目前管理着规模庞大的学生贷款项目，涉及 1.7 万亿美元学生贷款组合，服务约 4000 万借款人（数据来源于美国教育部学生贷款管理部门报告）。一旦教育部关闭，学生贷款管理职能的转移和交接将面临诸多棘手难题。特朗普政府虽提出将部分职能移交给财政部或小企业管理局，但具体操作细节和实施计划尚未明确，在职能交接过程中，极有可能出现贷款审批流程混乱、还款政策不明确、信息系统衔接不畅等问题。例如，贷款申请人可能面临贷款审批时间大幅延长、手续繁琐复杂等情况，已贷款学生可能在还款过程中遭遇还款方式变更通知不及时、还款信息记录错误等困扰，这将给学生和借款人带来极大不便，甚至可能影响他们的信用记录，进而对其购房、购车等金融活动产生负面影响。
此外，学生贷款利率也可能因教育部关闭而出现大幅波动。教育部在制定学生贷款利率时，会综合考虑学生经济状况、教育成本等多种因素，以确保贷款利率相对合理，减轻学生还款负担。一旦管理职能转移，新的管理机构在制定利率政策时可能会出于不同考量，导致学生贷款利率上升。据美国消费者金融保护局研究显示，学生贷款利率每上升 1 个百分点，借款人在还款期内将多支付数千美元利息（引用美国消费者金融保护局研究报告），这对于本就面临就业压力和经济负担的学生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可能引发大规模学生贷款违约风险，给美国金融市场和社会稳定带来潜在威胁。
五、争议与阻力：废除之路的荆棘丛生
（一）法律与程序障碍：国会门槛难以跨越
根据美国宪法，联邦机构的设立与裁撤必须经过国会立法程序。特朗普政府试图关闭教育部，需获得国会两院的批准。在参议院，像 “关闭教育部” 这样的重大法案需要 60 票才能通过。当前，特朗普所在的共和党在参议院 100 个席位中仅占 53 席，即便获得全部共和党籍参议员支持，仍需 7 名来自民主党的参议员倒戈支持，这在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实现。因为民主党向来坚决支持教育部的存在，将其视为保障教育公平的重要堡垒，在教育政策上与共和党存在巨大分歧。例如，在过去关于教育预算拨款、教育改革法案等议题上，两党多次发生激烈争论，民主党始终主张加大联邦政府对教育的投入和支持力度（参考国会会议记录中两党在教育议题上的辩论内容）。因此，从法律程序角度看，特朗普废除教育部的计划在国会面临着难以逾越的障碍，缺乏足够的政治支持来推动相关立法通过。
（二）民意反弹：民众的强烈反对浪潮
美国民众对特朗普废除教育部的举措表现出强烈反对态度。根据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 2 月份的民调数据，63% 的美国人明确反对关闭教育部，仅有 37% 表示支持（引用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民调报告）。这一数据反映出美国社会在教育议题上的主流民意倾向。教师工会、家长组织、民权团体等纷纷站出来发声反对，他们组成跨阶层联盟，通过司法诉讼、街头抗议和选举施压等多种方式表达诉求。教师工会担忧教育部关闭后，教师权益将无法得到保障，教育质量会大幅下降，进而影响学生的未来发展。家长组织则担心教育资源分配不均加剧，自己的孩子无法获得公平而优质的教育。民权团体强调教育部在保障弱势群体受教育权益方面的重要作用，废除教育部将对少数族裔、残疾学生等群体造成毁灭性打击（参考各团体发布的公开声明和组织的抗议活动报道）。这种广泛而强烈的民意反弹，给特朗普政府施加了巨大压力，使其废除教育部的计划面临强大的社会舆论阻力。
（三）技术性难题：职能转移的复杂困境
若教育部关闭，其管理的众多复杂职能需转移至其他部门，这一过程面临诸多技术性难题。以学生贷款管理职能为例，教育部管理着庞大的学生贷款组合，涉及海量数据和复杂的业务流程。将这一职能转移至财政部或小企业管理局，首先面临数据对接难题，不同部门的数据格式、存储方式和管理系统存在差异，如何确保数据准确、完整地迁移，避免数据丢失或错误，是一大挑战。其次，法律合规性审查也极为复杂，学生贷款涉及众多法律法规，新接手部门需熟悉并遵循这些规定，确保贷款业务合法合规开展，否则可能引发法律纠纷。此外，联邦教育民权案件若转由司法部处理，由于司法部与教育部在执法理念、程序和重点上存在不同，可能导致执法标准混乱，案件积压，无法及时有效地保障公民受教育权益。这些技术性难题使得关闭教育部在现实操作中成本高昂，难度极大，甚至可能因无法有效解决而最终妥协为对教育部的 “象征性瘦身”，而非彻底废除。
六、结语：美国教育未来的迷雾与挑战
特朗普废除教育部这一激进举措，是美国政治极化、经济困境以及社会教育理念分歧等多种因素交织作用的结果。这一政策若真的得以实施，美国教育体系将遭受重创，教育资源分配不均、教育公平受损、教育质量下降以及学生贷款管理混乱等问题将接踵而至，美国教育的未来将陷入一片迷雾之中。尽管目前废除计划面临法律、民意和技术等多方面的巨大阻力，但其引发的争议和讨论已深刻揭示出美国教育体系长期存在的深层次矛盾，如联邦与州在教育权力分配上的失衡、教育公平与效率之间的艰难权衡、不同政治派别和社会群体在教育理念上的严重对立等。
在这场注定艰难的博弈中，美国社会各界需要深刻反思教育的本质与目标，重新审视联邦政府与州政府在教育治理中的角色定位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这一事件都将成为美国教育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为全球教育治理提供宝贵的经验与教训 。它提醒着世界各国，在教育改革的道路上，应始终坚守教育公平与质量提升的初心，谨慎权衡各方利益，确保教育政策的制定与实施符合教育发展的客观规律，为每一位学生创造公平而优质的教育环境 。
供稿人：王纤纤